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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名人堂:<亞德里亞海的美麗與傷痕>

 

杜布羅夫尼克古城裡學校運動場,有獨特的籃球足球共用設計。方祖涵/攝
通過佩列沙茨大橋之前,司機早已不停稱讚這座七月剛通車的新建設。攤開克羅埃西亞地圖,就會發現此處國界很不合常理,最南端國土硬被切割開,往返交通需經過波士尼亞,光出關入關就要不少時間。
「還好佩列沙茨大橋完工了」司機說,「它真是美麗,就像舊金山金門大橋」。他開心感激的神色就像幾個月前馬爾地夫導遊說起中馬友誼大橋一樣,兩者都是徹底改變當地生活的建設,然後,都是中國大陸企業海外工程的成果。
克羅埃西亞是個很不可思議的地方,雖然僅有四百萬人口,在許多領域都有超越比例的成就,像是在上屆世界盃足球賽與巴塞隆納奧運籃球奪得亞軍,發明現代電力的尼古拉.特斯拉也在這裡出生。整個經濟體裡重工業比例極少,觀光業是主要收入來源,幾乎無汙染的海岸線、湖景,與復古幽情是最吸引遊客的賣點。
經過佩列沙茨大橋那天,我們是從第二大城史普利特移動到南端的杜布羅夫尼克,前者是公牛王朝前鋒東尼.庫柯奇的故鄉,後者以影集「冰與火之歌」場景聞名,兩地主建築皆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而杜布羅夫尼克古城更是讓人嘆為觀止,它從十三世紀就豎立在亞德里亞海岸,然而跟一般古城不同之處,是人們依舊在裡面正常生活,八百年如一日。古城裡有給旅客的餐廳、旅館、博物館等建築,也有讓居民使用的行政設施,甚至包括中小學。來到這裡,彷彿有進入時光隧道的錯覺。
在美麗景象背後,世人卻也難忘戰爭帶來的傷痕。不管是克羅埃西亞或波士尼亞,從南斯拉夫獨立都經過慘烈犧牲。戰爭結束僅在廿多年前,那年我們的司機七歲,對當地成年人來說,與其說是歷史,其實更是記憶。彈痕與飛彈落點都還在牆上,種族屠殺審判仍然餘波盪漾。杜布羅夫尼克古城也曾經是南斯拉夫塞爾維亞軍團的攻擊目標,在現代砲火與生命之間,居民只有古老城牆,與臨時以警察與志願者組成雜牌軍保護,存活與否僅是運氣而已。
克羅埃西亞首都札格瑞布有個特殊景點,叫做失戀博物館,它留下世界各地人們對過往關係的紀念,其中一個十二歲男孩的信讓我駐足許久:
「艾瑪跟媽媽,還有一些其他人的車子停在我們旁邊。我不記得其他人了,只記得她一頭金髮的可愛模樣。她離開家時來不及帶自己的東西,於是我把手上包括超脫樂團的卡帶借給她。我寫了封情書,可是還沒機會交給她,我們就分開了。」「現在我只希望,這些音樂能夠永遠讓她記得,那個短暫的美好。」
那是一九九二年夏天,男孩跟女孩從塞拉耶佛逃難時,因為車隊被軍團圍困當人質而相遇,然後就永遠分開了。
那年,為了阻止波士尼亞獨立,塞爾維亞軍猛攻首府塞拉耶佛,造成將近一萬四千民眾死亡,其中,包括五千多名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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