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聯合報名人堂:<失誤,是比賽的一部分>

有一次飛回台灣的路上,在東京轉機遇到麻煩:飛桃園的班機,因為駕駛身體不適而取消。到達東京已經是傍晚,航空公司沒有機組員可以替代,也沒有辦法把旅客安置到其他航班,他們只好提供過境旅館,安排大家隔天清晨再登機。消息宣布的瞬間,機場櫃檯立刻擠滿了憤怒的乘客。
地勤人員只好把櫃檯分成兩個部分,大部分的服務人員站在一邊聽乘客咆哮,另外,也開了一個窗口,讓願意接受安排的乘客辦理手續。幾乎所有的外籍乘客對航空公司的處置都沒有異議,我們領了旅館住宿券、餐券、電話卡,然後去搭接駁車。離開前看了看快要被抗議聲壓垮的櫃台,擠滿來自台灣的旅客。
到旅館先洗了舒服的熱水澡,去餐廳吃免費的壽司定食,度過輕鬆的幾個小時,準備回房間睡覺,卻在餐廳門口又看到同一批更憤怒的台灣旅客,「搞什麼?餐廳關門了?」一大群人剛在機場吵完架,趕忙到達旅館,已經過了餐廳的營業時間。門口帶位的阿姨只能道歉,卻也無能為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社會,逐漸失去容忍失誤的空間。班機取消要暴怒、颱風停電要暴怒、水質混濁要暴怒,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總要吵出一個名堂才行。問題是,憤怒只會讓事情更糟。上回的事情,航空公司依照慣例,賠償每位乘客可供兌換的里程,在機場吵架餓整晚的人,沒有任何多得的好處。
每回在台灣,都覺得這個島嶼在很多地方很幸福。大眾運輸工具不像歐洲,三不五時發生罷工;政府服務通常有效率還帶笑容,跟世界上大部分的地方不同;從紅綠燈到高鐵,準時準點的精確度分毫不差。或許,正因為如此,人們漸漸習慣無誤差的生活,一旦失序就變得焦慮。寫這篇文章的同時,美國整個東岸的飛安系統電腦停電,所有飛機停飛。今年因為天氣和電腦當機,全美大規模的停飛已經不下十次。說到停電停水更是有趣,住在全美最重要的首都華盛頓,冬夏季的風暴卻能夠讓整個城市斷電,嚴重時花幾天才能恢復。這些不方便有時源自天災,卻一定有人為失誤的成分。
其實,生活裡,失誤總是難免。剛轉到藍鳥隊的突洛維斯基是史上守備率最高的游擊手,每年還是有將近十次的失誤;NBA快艇隊的保羅今年有最好的助攻/失誤比,整個球季也有一百九十次把球搞丟。每次人為的失誤,一定會帶來損失,可是那只是比賽裡的一部分。常態分配的人生,總有掉到區線下緣的時候,日本人說這是「Mujo(無常)」、歐美人說「有時總會踩到狗屎」,為什麼我們對於別人的失誤,卻經常懷抱零容忍的態度呢?
經常旅行,學到的心得是沒有人喜歡處理乘客行程的延誤,將心比心就知道,對辛苦的櫃檯微笑,得到的會比咆哮多;在球場上,得到的經驗是遇到別人的失誤,讓自責的隊友知道大家會一起全力彌補,遠比埋怨有用。有些事情發生之後檢討可以避免再度重演,可是很多時候,下一個莫名其妙的失誤怎樣都會出現,再怎麼生氣也沒有用。
讓我們試著放寬心情,坦然看待下次意想不到的風景吧。其實,就連那些跟家人窩在一起的停電夜晚,也可以是珍貴的回憶呢。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惡夢

  我一直到一兩年前才不再每個月都夢到我在永和國中的導師。 他是一個個頭矮小,卻殘暴異常的兇狠角色。在體罰還是合法的年代裡,他很適度地扮演了那個時代的極端。我基本上來說不是一個會惹麻煩的學生,在依照模擬考成績排的座位裡,通常都可以分到安全區域的前一兩行。可是,不管是偶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嚴重處罰--像是考試作弊被抓到,或是每天數次在公眾刑場見到的殘暴行徑,都變成後來需要很努力埋葬的記憶的一部分。 考試作弊是必需的,我甚至還需要跟其他功課不錯,負責掌管主要科目測驗卷的同學交換答案卷,我的國文,數學的謝寧,地理的黃國政,理化的陳柏宇(有趣的是一番填鴨以後上了建中,我卻怎樣也記不起大部分建中同學的名字),甚至是大家都用來捉狹的管英文的娘娘腔同學,都是這個小型經濟圈的一部分。我們需要以物易物,因為只有先知道答案,才能夠達到滿分,也就是不被體罰的安全線。嘗試扮演成人的我們,有時候也會把答案卷像是施捨一般賣給一般大眾,換來的是現在想起來少到不可思議的金錢,還有淺嚐即止的,用低劣的手段輕鬆掌握別人命運的權力感。 作弊被抓到的最嚴重一次,導師像瘋了一般用藤條抽打我的手指。他的體罰是職業化的,要讓學生痛,該打的是手指而不是手心,是小腿而不是屁股。雖然,他也可以抽打學生屁股到坐在椅子上會痛徹心肺的程度。有時候手邊沒有籐條,趕時間的他直接用指節在學生後腦來個爆栗也夠嚇人。那天,被狂鞭一陣的我回到座位上,兩隻手變成青紫色,指節間的淤血讓我連手也合不起來。更痛的是回家以後,因為隔天的作業還是要交,所以我偷偷找了媽媽的針線包,把淤血塊逐著挑開,才能夠握筆寫作業的過程。 一直到上了高中,大學,短暫而奇幻式的軍旅,出國念書,工作,我還是會每隔幾天,在夢中回到國中導師的講台。「方祖涵,你數學考八分!」他驚喜地說,像是終於抓到跟蹤許久的疑犯的警察,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難掩對即將展開的私刑的興奮。考八分的那天我似乎是生病發燒,不過前一晚的確是貪玩沒有念書,而這一次貪玩的下場,是之後將近二十年的,怎樣也關不掉的重播畫面。 一兩年前的一個晚上,呂學燕先生又回到我的夢裡。他已經變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跟後來在不同階段喜歡的女人們,輪流而毫無創意地填滿我失去主觀意識之後的夜晚。跟之前夢境不同的是,這次站在講台上等著被處罰的並不是我。 我從門外看著他,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睛(從來不敢如此,就算在夢中)。教室裡同學們跟...

聯合報名人堂:<巴黎奧運的平權起點>

巴黎奧運即將成為奧運史上,首屆男女參賽者數量相等的一屆,在七月下旬開始的比賽,會有男女各五千兩百五十名選手登場獻技。 三年前東京奧運女性運動員占百分之四十八,此屆終於提升至五成,無疑是平權運動重大里程碑。除了象徵性宣示,這個數字對新世代女性來說,會是投入運動競技的重大鼓勵,讓更多的女性和女孩參與體育運動。增加女性運動員能見度,可以挑戰刻板印象,並帶來更多正面的榜樣作用。 此外,給女性運動員公平機會,也可望促進體育領域性別平等政策。從公共政策角度來看,各國政府可能因此用積極措施提供兩性相同資源,也是值得期待的正面效應。 有趣的是,此項平權里程碑,台灣倘若較為無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從十二年前倫敦奧運起,雖然女性選手不是代表團多數,卻總是獲得最多獎牌。近年奪牌項目包括舉重、射箭、跆拳道、空手道、拳擊、羽球,每一項都曾經讓國人感到興奮與驕傲。 不過,宣示意味十足的平等數字,只是里程碑,而非終點站。 儘管男女選手一樣多,國際奧林匹克協會大多數要職皆由男性掌握,董事會成員女性也僅占三分之一。在巴黎奧運裡,六成技術人員是男性,雖然女性人員比東京奧運成長不少,仍然是相對少數。 同樣地,雖然台灣女性選手奪牌人數眾多,卻反映出另一種現實。長期以來,女性要靠運動謀生,最有效模式就是在大型賽事奪牌。台灣有全世界數一數二的獎金額度,得到獎牌就有收入,也曾有選手因此鋌而走險使用禁藥,損害個人健康與聲譽。 男女運動員人數相等是一個顯著成就,但評估真正的性別平等,需要超越數字。資源獲取、訓練設施、教練、贊助和媒體關注度等因素,在實現完全平等這件事上,皆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在資源掌握上,台灣跟國際奧會一樣,傳統以男性為主;如果拿大專校院體育運動相關科系教師人數當作衡量標準,男女相差甚至是二比一。在男性主掌的運動環境裡,女性要出頭已是難事,還造成不少性別霸凌與侵犯憾事。台灣媒體報導女性運動員時,經常用外貌當作重點,也是不公平的性別差異。 事實上,近年來已經有不少女性運動員獲得比男性更高的關注度。像美國女子足球代表隊、網球場上的威廉絲姊妹,以及剛轉職業的籃球選手凱特琳.克拉克,都是絕佳例子。進軍巴黎的台灣代表隊,將是包括戴資穎、謝淑薇、詹詠然等數位台灣女性好手的奧運告別作。除了希望每一位參賽選手都能獲得相同掌聲,享受賽事、盡情發揮以外,也更深切期待性別平權藉此繼續前進。 希望在不久後的未來,每一位運動員...

獨立評論@天下:<不再寧靜的高爾夫球場>

「Baba Booey」是最近幾年來,職業高爾夫比賽時最常聽到的人名。在老虎伍茲長期因傷不振,其他球員青黃不接的尷尬期,球場上此起彼落的「Baba Booey」吶喊,取代「Go Tiger!」,變成球賽的新焦點。並不是所有球員都喜歡這個轉變。英格蘭球員伊恩.波爾特(Ian Poulter)在推特上說,高爾夫聯盟應該准許球員用電擊槍攻擊吶喊的觀眾;資深美國球員吉姆.佛瑞克(Jim Furyk)遇到類...  閱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