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中職總冠軍賽後第九天,蟬聯三屆的全壘打王高國輝已經悄悄出現在訓練室,開始膝蓋的復健。他在第五戰滑壘受傷,隔天還是撐著上場,跟義大犀牛隊友奪得隊史最後一座總冠軍。漫長職棒球季結束後,多數球員會選擇讓自己完全放鬆。選手連續打7、8個月比賽,轉眼冬天馬上過去,春訓就要開始。在展開自主訓練前,幾個星期休息,不管身體或心理上來說,都會有很大幫助。可是球季結束才一個半星期,高國輝就出現在訓練室。那些專業博士規劃的復健課程,跟我們躺在診所熱敷電療是完全不同的。超過4個小時的「復健」,是重量與恢復訓練,一般人10分鐘都吃不消,連蹲下都還有困難的高國輝卻甘之如飴。休息沒幾天就開始練習,因為他想讓膝蓋趕快復元到比賽狀況,替明年職棒經典賽作準備。旁邊跟他一起揮汗訓練的,是陳偉殷。這是他每年固定的自主訓練課程,球季結束後一個月,就會回到重訓室,一點一滴累積身體能量。自主訓練對陳偉殷來說,是很重要的季後環節,「中斷一天,肌力就會下降很多」,極度自律的他說。今年季初簽約跟簽證過程冗長,延誤訓練時間,雖然是難以避免的情況,對後來的影響,還是很大。「你想打經典賽嗎?」幾個月前我問過陳選手,語畢才發現這個問題很笨。陳偉殷在球場遠遠看到球迷帶著國旗,經常會特地走過去幫他們簽名;他是首位選台灣歌曲當上場音樂的大聯盟球員,儘管有時被隊友拿來開玩笑也不願換;他會特地花數小時飛到華府,隔天凌晨3時再趕飛機回家陪太太跟小孩,只為出席在雙橡園舉辦的國慶儀式……身為如此真心喜歡台灣的球員,能披上國旗參加的比賽,陳偉殷當然想打。問他的那天,他還在馬林魚傷兵名單。10年前開刀過的手肘在季中有點不適,球隊在爭取季後賽緊要關頭讓他休息,可以看出傷勢受到關注程度。球員受傷要多久才會好,沒有人能保證,可是,他還是想打經典賽。21歲因為「速球跟變化球都不如另外兩位左投手」,他被教練團刷下2006年經典賽名單;2009年剛投完手肘置換手術後的完整球季,被中日龍勸阻;2013年,大兒子出生前差點早產,膝蓋又有骨刺而持續腫脹,金鶯隊要他多休息。每次經典賽都沒機會參加,這回又因為復元調整缺席,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那是很艱難的放棄。投手不像野手對身體狀況那麼有彈性,像高國輝忍痛帶膝傷上打擊區,「不能跑就打全壘打吧」的想法,只有野手才能出現。陳偉殷當然希望代表台灣比賽,可是就像恩師落合博滿曾說,「職業選手,一切應以合約考量,盡全力助球隊封王」,想參加國際賽念頭再強烈,也只能等待下一次機會。如果要說甚麼安慰陳選手的話,我想,每次在大聯盟上場投球,對很多球迷來說,都是代表台灣比賽呢。在訓練室裡,兩位對棒球抱有相同熱情的大男孩有聊不完的話題,不斷進行的鍛煉卻絲毫沒有停頓。日復一日的畫面,還要持續好幾個星期。同樣專注的眼神、同樣浸濕的T恤,不管能不能夠參加經典賽,我想,認真的陳偉殷與高國輝,都是這個世代裡,台灣棒球值得感謝的力量。
我一直到一兩年前才不再每個月都夢到我在永和國中的導師。 他是一個個頭矮小,卻殘暴異常的兇狠角色。在體罰還是合法的年代裡,他很適度地扮演了那個時代的極端。我基本上來說不是一個會惹麻煩的學生,在依照模擬考成績排的座位裡,通常都可以分到安全區域的前一兩行。可是,不管是偶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嚴重處罰--像是考試作弊被抓到,或是每天數次在公眾刑場見到的殘暴行徑,都變成後來需要很努力埋葬的記憶的一部分。 考試作弊是必需的,我甚至還需要跟其他功課不錯,負責掌管主要科目測驗卷的同學交換答案卷,我的國文,數學的謝寧,地理的黃國政,理化的陳柏宇(有趣的是一番填鴨以後上了建中,我卻怎樣也記不起大部分建中同學的名字),甚至是大家都用來捉狹的管英文的娘娘腔同學,都是這個小型經濟圈的一部分。我們需要以物易物,因為只有先知道答案,才能夠達到滿分,也就是不被體罰的安全線。嘗試扮演成人的我們,有時候也會把答案卷像是施捨一般賣給一般大眾,換來的是現在想起來少到不可思議的金錢,還有淺嚐即止的,用低劣的手段輕鬆掌握別人命運的權力感。 作弊被抓到的最嚴重一次,導師像瘋了一般用藤條抽打我的手指。他的體罰是職業化的,要讓學生痛,該打的是手指而不是手心,是小腿而不是屁股。雖然,他也可以抽打學生屁股到坐在椅子上會痛徹心肺的程度。有時候手邊沒有籐條,趕時間的他直接用指節在學生後腦來個爆栗也夠嚇人。那天,被狂鞭一陣的我回到座位上,兩隻手變成青紫色,指節間的淤血讓我連手也合不起來。更痛的是回家以後,因為隔天的作業還是要交,所以我偷偷找了媽媽的針線包,把淤血塊逐著挑開,才能夠握筆寫作業的過程。 一直到上了高中,大學,短暫而奇幻式的軍旅,出國念書,工作,我還是會每隔幾天,在夢中回到國中導師的講台。「方祖涵,你數學考八分!」他驚喜地說,像是終於抓到跟蹤許久的疑犯的警察,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難掩對即將展開的私刑的興奮。考八分的那天我似乎是生病發燒,不過前一晚的確是貪玩沒有念書,而這一次貪玩的下場,是之後將近二十年的,怎樣也關不掉的重播畫面。 一兩年前的一個晚上,呂學燕先生又回到我的夢裡。他已經變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跟後來在不同階段喜歡的女人們,輪流而毫無創意地填滿我失去主觀意識之後的夜晚。跟之前夢境不同的是,這次站在講台上等著被處罰的並不是我。 我從門外看著他,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睛(從來不敢如此,就算在夢中)。教室裡同學們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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