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4.2008
惡夢
我一直到一兩年前才不再每個月都夢到我在永和國中的導師。
他是一個個頭矮小,卻殘暴異常的兇狠角色。在體罰還是合法的年代裡,他很適度地扮演了那個時代的極端。我基本上來說不是一個會惹麻煩的學生,在依照模擬考成績排的座位裡,通常都可以分到安全區域的前一兩行。可是,不管是偶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嚴重處罰--像是考試作弊被抓到,或是每天數次在公眾刑場見到的殘暴行徑,都變成後來需要很努力埋葬的記憶的一部分。
考試作弊是必需的,我甚至還需要跟其他功課不錯,負責掌管主要科目測驗卷的同學交換答案卷,我的國文,數學的謝寧,地理的黃國政,理化的陳柏宇(有趣的是一番填鴨以後上了建中,我卻怎樣也記不起大部分建中同學的名字),甚至是大家都用來捉狹的管英文的娘娘腔同學,都是這個小型經濟圈的一部分。我們需要以物易物,因為只有先知道答案,才能夠達到滿分,也就是不被體罰的安全線。嘗試扮演成人的我們,有時候也會把答案卷像是施捨一般賣給一般大眾,換來的是現在想起來少到不可思議的金錢,還有淺嚐即止的,用低劣的手段輕鬆掌握別人命運的權力感。
作弊被抓到的最嚴重一次,導師像瘋了一般用藤條抽打我的手指。他的體罰是職業化的,要讓學生痛,該打的是手指而不是手心,是小腿而不是屁股。雖然,他也可以抽打學生屁股到坐在椅子上會痛徹心肺的程度。有時候手邊沒有籐條,趕時間的他直接用指節在學生後腦來個爆栗也夠嚇人。那天,被狂鞭一陣的我回到座位上,兩隻手變成青紫色,指節間的淤血讓我連手也合不起來。更痛的是回家以後,因為隔天的作業還是要交,所以我偷偷找了媽媽的針線包,把淤血塊逐著挑開,才能夠握筆寫作業的過程。
一直到上了高中,大學,短暫而奇幻式的軍旅,出國念書,工作,我還是會每隔幾天,在夢中回到國中導師的講台。「方祖涵,你數學考八分!」他驚喜地說,像是終於抓到跟蹤許久的疑犯的警察,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難掩對即將展開的私刑的興奮。考八分的那天我似乎是生病發燒,不過前一晚的確是貪玩沒有念書,而這一次貪玩的下場,是之後將近二十年的,怎樣也關不掉的重播畫面。
一兩年前的一個晚上,呂學燕先生又回到我的夢裡。他已經變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跟後來在不同階段喜歡的女人們,輪流而毫無創意地填滿我失去主觀意識之後的夜晚。跟之前夢境不同的是,這次站在講台上等著被處罰的並不是我。
我從門外看著他,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睛(從來不敢如此,就算在夢中)。教室裡同學們跟以前的我一樣,假裝專心念書,嘗試讓自己抽離即將發生的殘酷暴行。我走進教室,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對他說:
「你敢動我的女兒,你就試試看。」
而這是我最後一次夢到我的國中導師。
老實說,不知道為什麼,有的時候,我會想念那些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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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則留言:
同樣的老師,在駱以軍身上的惡夢: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275422/
啊!真教我驚訝!呂先生是我國小的老師,他教了我三年,那個時候好像不是你說的這樣!
Forgive them, for they know not what they do.
頭幾年我在國中及私校任教時,前輩劊子手教我要如何處罰學生,用什麼材質的棍子才能傷皮不傷骨。我好不容易才離開了那樣的氛圍。至今仍深自懺悔。
現在在私校及補習班,還是很痛心地會看到這種宣稱“我就是關心你們,才處罰你們”的場景。台灣的教育要正常,仍有長路要走
Dear同學
我是高中同學王振穎,
好久不見阿!
文筆果然不減當年!
有空上我的網頁!!
http://www.wretch.cc/album/wangjybean
同學
我是陳柏宇
驚訝吧
偶然看到你這篇blog竟勾起那些塵封的回憶
我都忘了我是管理化的哦
www.wretch.cc/blog/borischen
nice to know everything is fine and keep in touch
無意間想到他,查了一下,沒想到受害者還真不少.
他很可怕>< 他是我國中3年的導師=.=
我国一和駱以军同班,你描述的吕学燕老师,太贴切了,太传神了。我当时真是“俗拉”,功课几乎是全班倒数几名,在上课或考试的时候,在老师骂人或打人的时候,我的头根本不敢抬起来。我以前也是常梦到他,真的是噩梦,醒来后感觉毛骨悚然。我还有在他自己开的补习班上过课呢。
我也是心血來潮google我的國中老師找到這裡的。
呂學燕真的是那個時代的代表,在永和國中廢除能力分班之後沒多久就退休了。那幾年他也真的挺落寞的。
或許正如駱以軍所形容的,呂學燕在公在私的行為是截然不同的。或許他自己真心地認為他的兇狠是他的專業吧
牠以前還有一個大絕招“捏起來打”
(左臉捏,右臉呼巴掌)
這種變態式體罰教育,
人生能遇到還真TMD幸運!
還有喜歡叫人名前兩個字,王大明,叫你…王大。呂老師在很多人心中留下陰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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