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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一九九O年的我們嗎?


「你還記得一九九O年嗎?」

在首都的495號環城公路上,我跟所有人一起緩慢的前進.收音機裡Howard Stern正在用Robot Spanker戲弄A片女星的臀部.啪,啪,「啊...好舒服...」女人喘息著.
「當然記得啊.」
「那年,我們在建中,每天從永和坐262號公車,過中正橋坐到民眾活動中心下車.那時候,台北是一個很大的地方.我是說,不管從哪裡到哪裡,總是要花上一兩個鐘頭.」
「是啊,台北現在的確是變小很多,有了捷運跟環河的公路網之後,以前覺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天母或是北投,也變得沒有那麼遠.」
「你知道嗎?其實台北比這裡還要大上一半,人口也多了五六倍.」
「完全感覺不出來.」
「不過,換另一個角度來講,說不定也是因為我們長大了,才覺得這個都市縮小.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一個故事,她小時後去過一次迪士尼樂園,等到有一天她帶著自己的孩子再回到那裡的時候,才發現米老鼠變小變矮了.後來想起原來是自己已經長高,眼睛裡面的真實會因為眼睛的角度而改變.」
「或許吧,可是我們從高中到現在,並沒有長高多少,體重倒是增加很多.」

Howard Stern呼喝下一個女人趴上護墊,「屁股翹高一點,對,就是這樣,我們馬上可以把照片放到網站上.」他非常興奮地說.
「你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嗎?一九九O年.」我問.我稍稍調了一下坐姿,掩飾著莫名其妙的生理反應.
「記得吧.」
「嗯?」
「記得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年頭.國家大事像是潮水一樣不停衝擊著我們,我們也毫不猶豫地挑起改變世界的重任.我們的書包上原本貼著資深民代應該退職的貼紙,等到立法委員選舉的時候,就改貼上陳水扁的競選貼紙.六四的時候我們到中正紀念堂,野百合的時候我們到中正廟.陳水扁為了民主奮鬥妻子卻遭到不幸意外的故事讓我們黯然神傷,金寶山免費贈送福地給自願退職的民代的廣告讓我們拍手叫好.」
「是啊,我們看了很多的柏楊,看了很多的李敖.書架上的『論定蔣經國』封面是蔣經國的屍體.書架上的『毛澤東精選集』有上下兩冊.」
「然後呢?」
「然後,我們發現其實沒有人邀請我們去改變這個世界呢.」
「我們以為找到公理正義,事情就會變好,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吧.」
「其實還不是為了女人而已.」
「是啊,還不是為了女人而已.」
「所有的夢想,其實也只是為了女人而已,我們寫文章,我們搞社團,我們翹課,我們憂國憂民,我們考聯考,其實都只是睪丸酮素的影響罷了.」
「還不是只想要讓暗戀的那個北一女女生覺得自己很酷.」
「嫁人了吧,應該也有幾個孩子,不過算一算也有好幾年,也過了婚姻的安全期了.」
「哈,婚姻的安全期...這樣說來,生理上的危險期,是不是反而是婚姻的安全期呢.」
「哈哈哈,MC來的每一天都是婚姻的危險期吧.關於女人的事真是太困難了.」

「不過所有夢想還是只是為了她們而已.」
「是啊,其實十八歲的我們哪裡知道我們想要的未來是什麼,大學聯考如果考得好,也不過是又多了一個名校的頭銜,把馬子比較容易罷了.」
「爸爸說考上大學後,春天才會真的來臨,到時候,要交什麼樣的女孩子都可以...」我哼著黃舒駿的歌.
「她,以為她很美麗,其實只有頭髮還可以,我理都不想理...」
「其實後來想想,看看我們現在的生涯規劃,台灣的大學最值得讀的其實就是外文系.反正大學四年好像沒有學到太多的東西,不如專心把英文學好就好了,然後大學畢業以後再到美加補習班報到.」
「千金難買早知道.」
「讀了外文系也不保證能學好英文就是了,哈哈哈.」
「外文系的女生通常倒是蠻正點的.」我開始想著是不是要在River Road下高速公路,直接到喬治城裡的酒店去報到.

「想起來一件好笑的事情,那個我暗戀著的女孩,看到我書包上資深民代退職貼紙之後的沒幾天,我在她的北一女書包上看到一個大大的國旗貼紙.」
「哈哈哈,是國旗還是黨徽呢?」
「好像是國旗吧,沒有人會把這兩個東西搞錯的.」
「你現在這樣說,那你還記得以前在電影院,你總是要在吾黨所宗那句唱完之後你才站起來嗎?」
「是啊,在學校朝會的時候不能坐下,還要記得把雙手交叉在胸前以示抗議呢.」

「現在才知道真實的事情只有金錢跟當下的愛情,其他的東西都是行銷跟消費而已.討厭國旗跟國歌,其實跟喜歡可魯或是高樹瑪麗亞的情緒是沒有不同的.」
「是一個MBA跟幾百萬年薪之後的領悟吧.我們的專業可以讓消費者用兩百塊美金在電話上買空氣,希望,或是狗食,別人也可以.手法是相同的,不同的是通路.在一九九O年,他們沒有報紙跟電視,持著正義寶劍的我們就像是直銷商一樣成為他們的通路,現在,他們可以自己拿著寶劍在電視上演連續劇,我們就只是觀眾而已了.」
「There’s nothing wrong with that. 」
「是啊,There’s nothing wrong with that. Seinfeld也會這樣說.時間一樣繼續流動,沒有人知道今天的一切對於明天的意義.我們甚至不知道歷史的一切對於今天的意義,不是嗎?」
「我們曾經以為我們知道.」

是啊.我們曾經以為我們知道所有事情啊.

「我後來遇見了郝柏村.」
「嗯?」
「我去年在紐約法拉盛的旅館裡遇見了來參加蔣宋美齡喪禮的郝柏村,我跟我那時候的妻子.他親切地問候我們,彎彎的眉毛帶著微笑,就像爺爺與孫子一樣的對話呢.道別之後才意識到,他曾經代表著一九九O年我們反對的所有事情,或是所有夢想的相反啊.」
「嗯.」

我想,那一切,並不是在多久以前的事,卻好像隔著一個太平洋.或是一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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