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2012
中時觀念平台: <站在場外,一切當然簡單>
原題:班‧派崔克,ㄧ個失敗者的故事
班.派崔克是一個大聯盟補手,或者說,他曾經是一個大聯盟補手。現在的他三十五歲,最近一次站在大聯盟的舞台,已經是九年以前的事情。
派崔克在高中時期就在運動場上展露頭角,棒球足球雙棲的他,十八歲就被克羅拉多洛磯山隊在第二輪選進球隊,在小聯盟經過四年的歷練進入大聯盟。現在年輕球員平均登上大聯盟的年紀是二十四歲出頭,捕手更是將近二十五歲,派崔克二十二歲就登上職棒最高的舞台擔當捕手的重任,算是少見的情況。而他不僅是年輕而已,在他初登場的第一年,替補上場,卻有四支全壘打跟超過三成的高打擊率,隔年打數增加,打擊率也沒有因為樣本數提高而降低。
可是再過一年,他卻像是突然找不到準星一般,變成一個打擊率兩成出頭的打者,二○○三年的七月他終於被失望的洛磯山隊交易到底特律老虎隊。在他離開球隊之後的十二天,一個年輕的東方投手穿著落磯山隊的球衣,在大聯盟首度登板。他的名字叫做曹錦輝,投了六.一局拿下勝投,是首位來自台灣的大聯盟投手。
派崔克的底特律老虎隊生涯,僅僅持續了兩個月,老虎隊在球季之後把他失望地釋出。隔年,在春訓跟短暫的小聯盟球季之後,他宣布從棒球場上退休。二十六歲,這個其他人剛登上大聯盟不久的年紀,他的棒球生涯卻已經結束了。
派崔克退休的那天,他向球迷跟媒體宣告一個困擾著他職棒生涯的秘密:在他剛登上大聯盟的那一年,醫生就發現他有帕金森氏症。退休以後,他經過了幾次危險的侵入式腦部手術,手術的併發症差點奪走他的性命,換來的是帕金森氏症的症狀大幅減輕。派崔克現在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和一本記錄他的棒球跟人生的書。
跟朋友談到派崔克的故事,說著說著自己突然覺得慚愧了起來。並不是因為我在聽說他的書之前,並不知道他短暫的棒球史,相反的,是因為如果當年我聽說過他,看著他在棒球場上從天之驕子變成毫無用處,卻對他不自主顫抖的病症一無所知,我可以想像自己脫口而出一堆「廢物」、「白癡」之類的批評。我常常忘記原來棒球員,或是任何一個在公共殿堂表演的人物,原來跟我們一樣,也默默地在接受生命的各種挑戰。我付錢進球場,我打開電視,我買了他們代言的商品,並沒有讓我變成比他們偉大的人,可是為什麼我在面對自己的生命的時候替自己找了無數的藉口(昨天沒有睡好/我家小狗生病了/剛跟女友分手,所以沒有心情工作/寫功課/做家事),對於別人,我卻可以不分情由地批評呢?
站在台下,一切都想當然爾地簡單起來。設身處地想一想,王建民的出軌人生或許值得受人稀落,可是如果是你我走過復健的長期低潮,情況又會是如何?郭泓志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回到球場的一天,而他那找不到準星的心理煎熬,我又能了解多少?原來,嚴以律己也是知易行難的一件事;原來,或許跟我們一樣,他們對於那些一段一段無法避免的挫敗,已經盡了很多的努力。
5.28.2012
蘋果論壇:<金鶯與國民的恩怨共存>
從金鶯主場要開上州際公路,從停車場出來之後,兩個右轉接上貫穿巴爾的摩精華區的395號公路,向南邊不到20分鐘就會進入華盛頓的環城公路系統。金鶯與國民兩支球團分踞大華府的南北兩端,都在自己的分區暫居領先,各擁一名台灣棒球巨星,也因此同時吸引著台灣球迷的目光。
國民跟金鶯分屬不同的聯盟,可是在每年跨聯盟的系列戰中固定要交手六場。而幾乎重疊的中地理論模型,讓兩支球隊在產生的同時,就莫可奈何地進入世仇的限定。事實上,這兩支球團間的矛盾,也就是在一開始就存在了。國民隊的前身博覽會隊在加拿大市場失敗後被聯盟接管,之後像是巡迴馬戲團般流離了幾年,連波多黎各的聖胡安都一度變成主場,好不容易決定搬到華盛頓,金鶯隊卻傾全力阻止。金鶯隊的老闆彼得˙安吉洛斯是律師出身,九○年代在破產法院接收金鶯隊,享受了十幾年大華府╱巴爾的摩區的獨佔市場,當然不願意別的球團來瓜分。除了在聯盟的同意權會議投下唯一的反對票之外,他還揚言要對聯盟提出告訴,最後,聯盟只得跟安吉洛斯簽下協議,保證金鶯隊的財務損失會由聯盟來補償。而更實際的賠償措施,是金鶯隊拿到未來國民隊電視的轉播權利。
金鶯老闆顧人怨
整個大聯盟30支球隊,只有國民隊,沒有自己的電視轉播權。這個像是前朝簽的不平等條約,讓每一場比賽的轉播,都刺痛國民隊球團一次。安吉洛斯除了金錢上的收益之外,他更是一點也不著急地,讓國民隊的電視轉播在各系統台很慢,很慢的上架,一直到國民隊成軍兩年,大華府地區的觀眾才普遍能收看到球賽。
所以從球團到球迷間,國民隊難免對安吉洛斯存在著很深的咒怨。不過,這種情緒卻並非能夠轉移到安吉洛斯的球隊上,因為其實大部分金鶯隊的球迷,也不喜歡自己球團的老闆。陳偉殷在主場的第一次先發,安吉洛斯出席了傳奇球星法蘭克˙羅賓森的表揚會,在他踏上球場的一瞬間,全場立刻從掌聲換成此起彼落的噓聲。因為安吉洛斯對球隊的吝嗇,金鶯在他接手十幾年來戰績一直不佳,《運動畫刊》更在三年前的評鑑,把他評為整個大聯盟最糟的老闆。
除去經營階層的齟齬,兩支球隊在不到十年的共生,恩怨共存宛如藤蔓纏繞。法蘭克˙羅賓森在金鶯隊有傲人的紀錄,也是國民隊成軍之後首任的總教練。現任國民隊的總教練強森曾經是安吉洛斯時期唯一帶金鶯進入季後賽的教頭,卻因為利益輸送的疑案被革職。少人知道的是今年球季之前,金鶯隊還差點把鎮隊球員亞當˙瓊斯交易到國民,換來國民隊的守護神史托倫跟其他年輕球員。這個差點替安吉洛斯省下一大筆錢的交易後來沒有完成,瓊斯反而在這個周末簽下天價的長約。
國民很多假大戶
金鶯強打如矛,國民強投似盾; 國民位居首都,多的是不用花自己錢的假大戶,高價票比低價票賣得還要好,相對的金鶯身處海港,票價平均便宜超過兩成;金鶯球迷在國歌當中放情大喊「ㄡ」被國民隊批評不敬,國民隊每場比賽讓四尊總統玩偶賽跑,其實也好不到哪去。這兩支地理距離僅僅幾十分鐘的球隊,性格體質迥異,卻因為陳偉殷的崛起跟王建民的復出,共同注定在今年球季成為台灣球迷聚焦的對象。在電視機前面的觀眾,至少不需要像美國本地球迷,連橘色或紅色衣服的選擇都傷透腦筋,這個充滿棒球的夏天,球迷是幸福的。
5.15.2012
中時觀念平台: <仇恨販賣的恐怖平衡>
三連戰的最後一場,比賽開始的時間,是奇怪的周日晚上八點鐘。這個對費城人的系列戰在球季還沒有開始就變成話題,地主華盛頓國民隊推出了「把我們的球場搶回來」活動,在售票的時候規定,只有華盛頓特區、馬里蘭州跟維吉尼亞州的居民可以購票。這個限制當然是針對北邊鄰居賓州來的,那邊有東岸最熱血的球迷,不管是七六人籃球隊、老鷹美式足球隊,或是費城人棒球隊,都有非常硬派的支持群眾。費城距離大華府地區大概是三個小時的車程,每當費城人到國民隊主場出賽,立刻會出現罕見的進香團景象,各式巴士包車把國民球場團團圍住,儼然是鳩占鵲巢的姿態。
然而光是限制售票的對象,並不能夠完全封鎖來自賓州的球迷,於是國民隊又把星期六的比賽放在中午場,然後把星期天的比賽幾乎變成午夜場,換句話說,就是要讓遠道而來看比賽變成一件非常不方便的事情。如果賓州的球迷要同時看到兩場周末的比賽又要盡量省旅館錢,周六天剛亮就得要出門,回到家已經過了上班日的凌晨。
儘管這樣做是把隨便可以賺的錢往外推,反正國民隊就是鐵了心,全力要把主場優勢拿回來。這個活動的代價還真是不小,除了費城人正式向聯盟遞出抗議之外,光是門票的損失,以國民球場平均票價一千元台幣來計算,周末三場比賽少賣將近三萬張的球票,三千萬台幣,將近四分之一個賣車小王的年薪,就這樣不見了。
經過了這一切的努力,這場星期天的比賽,球場裡面大概還是有一半的觀眾是費城人隊的球迷。國民隊對費城人的汙辱當然不只是在賣票規定跟賽程而已,球賽到了四局攻守交換的空檔,大螢幕上出現去年底到台灣玩的吉祥物司克里奇,它坐車到了費城最著名的吉諾起司牛肉堡店,買了幾個漢堡,然後,回到華盛頓,看到穿著費城人隊衣服的球迷,就把整個漢堡抹到他們的臉上。司克里奇接著出現在球場,拿著一個漢堡到處尋找,在全場觀眾的驚呼中,又把那個漢堡摧毀在一個(顯然是安排好的)費城人球迷的身上。
如此直接的挑釁,結果整個系列戰下來竟然沒有人死掉,沒有暴動,沒有打架,這種結果也只有在華盛頓這個對棒球幾乎是漠不關心的地方才會發生。球團希望藉著犧牲幾場比賽的收入,用這個「把我們的球場搶回來」的活動,喚起本地居民的團結意識。事實上,近年來在職業運動場上發生的球迷衝突越來越激烈,也引來許多檢討的聲浪,要不是因為華盛頓本地球迷夠冷漠,球團才不敢這麼放肆地販賣仇恨。
可是這些算計,也還好是在沒有衝突的結果下收場。在人類社會的恐怖平衡裡,只需要一個人失心瘋,就可以讓社會付出很高的代價。或許是我在杞人憂天,可是在每天打開新聞翻開報紙的時候,我都在想,那些假借正義的仇恨販賣部門,是不是遲早會在已經充滿對立的社會,造成難以收拾的悲劇?
5.01.2012
中時觀念平台: <棒球,在瘟疫蔓延時>
幾個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小女生著急地擠進吧台,「可以拜託把電視轉到紅襪跟洋基的比賽嗎?」「比賽?距離比賽還有好幾個小時呢」,酒保狐疑地說。「拜託你轉轉看吧」,女生們央求著。
剛過中午的酒吧只有我們幾個人而已,酒保很好心地在頻道之間搜尋。「是了!就是這個!」女生們在轉到ESPN的時候雀躍地大叫,「我們其實根本不在乎這場比賽。今天,是紅襪球場的一百週年,有一場紀念的儀式…」
接下來的畫面在觥籌交錯間,很難分辨現實跟虛幻的成分。儀式開始了,八十歲的老作曲家約翰.威廉斯替老朋友的生日譜了一首新曲,在滿場五萬三千球迷耳邊響起,他在三十幾年前寫的《星際大戰》主題曲,是電影史上最偉大的音樂之一。左外野看台閘門緩緩走出來的是身著十四號球衣的外野手,這是紅襪已經永久退休的背號,只有名人堂球員萊斯可以穿在身上。而從時光之門走出的不只是他而已,終於跟波士頓互相原諒的戰犯巴克納,鐵捕費斯克,所有球員的公敵坎賽柯,彷彿馬上可以回到球場先發的賈斯亞帕拉跟佩卓.馬丁尼茲,九十二歲老游擊手佩斯基,第一個屬於紅襪的黑人球員龐普西.格林,兩百多個曾經讓球迷瘋狂歡呼/憤怒失望/祈禱企盼/終於變成懷念的紅襪球員們,就這樣一個一個魚貫出現。
這半個小時的回憶旅程,大部分的時間裡,很多球迷是屏息流著淚的。綠色巨獸牆旁的閘門彷彿變成《夢幻成真》裡的玉米田,誰知道這些球員會不會像那電影裡一樣,在轉瞬間回到二十幾歲的青春年華,拿起手套,回到他們魂牽夢縈的球場。一百年的時光在人物之間不停地穿梭,又彷彿是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不變的是在九十呎菱形區域間的流轉,是他們的宿命,也是球迷的宿命。
在這一百年間,人們一如往常地因為自私跟愚蠢,經歷了無數的折磨。在時間把人們高高抬起又重重摔落的過程裡,棒球,是唯一的常數。如果沒有棒球,誰知道那些痛苦要怎樣才會過去?棒球的療傷不只是在美國,在台灣苦尋自我價值的年代裡,在戰後一切蕭條的日本,在深陷徒然而巨大的悲劇輪迴的拉丁美洲,人們抑或拾起球棒,追尋球場內的夢想;抑或在那些美好的午後,在板凳上為自己的英雄加油。像是《夢幻成真》裡老作家說的「猶如沾浸聖水的喜悅」,給人們可以留在記憶裡不斷回收的救贖。
後來,卡洛琳.甘迺迪替這場比賽開球。那曾讓歌手尼爾.戴蒙心動的新英格蘭區的小公主,現在也已經五十幾歲了。那首為她而寫的《Sweet Caroline》,在芬威球場的八局下半一如往常地響起,而那幾個紅襪隊迷小女生,費城人球迷酒保,跟國民隊球迷的我們,早就已經分道揚鑣。紅襪後來輸了那場比賽,可是,我想經歷過那天的棒球迷們,都是帶著一點點,可以用來面對明天的挑戰的勝利感覺,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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