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2.2005

在新月都市,爵士樂的必要

 
有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叫做新月都市,Crescent City:

 旅館是在Rue Conti上的Saint Ann Hotel,這是第三次回到法國區,計程車司機把車停下來的時候,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拉開車門,尋找記憶中的味道,那個雪茄,甜酒,音樂,食物,性,跟馬糞混在一起的味道。這個充滿矛盾的都市的味道,我又回到紐奧良了。

 這個都市就像是我的故鄉一樣。迫不及待地,我帶著女生走過Jackson Square,將近兩百年以前,傑克遜將軍在這裡帶領數量上屈居劣勢的兵力,迎戰從牙買加基地入侵的英國部隊,這支驕傲的英國部隊包括剛在歐洲擊敗拿破崙的支隊。傑克遜十三歲從軍,十四歲的時候在獨立戰爭被俘虜他的英國士兵用軍刀砍傷見骨。對英國的仇恨,長大以後在這裡用幾千個日不落國軍人的血來償還。

 五十年以後,Cafe Du Monde在紀念Jackson的廣場旁邊開幕。那年是一八六二年,北軍兵不血刃拿下這個南方最重要的港口,切斷南軍從密西西比河的補給線,也切斷南軍引進法國部隊支援的希望。揮軍進城的是北軍惡名昭彰的野獸巴特勒,南方民眾鄙視這支不受歡迎的部隊,甚至對士兵們吐口水。這樣的情形直到巴特勒頒發軍令,要求手下軍士對於任何有不敬行為的女人,即刻視為公娼之後,馬上消失無蹤。可是巴特勒將軍的畫像,如今還在許多南方古式糞桶的底部。

 可是仇恨早已不在。Cafe Du Monde賣的Beignets是甜甜圈家族的極品。用棉花仔油細炸的清爽麵團配上如霜的糖粉,加上半杯熱牛奶,半杯熱咖啡,還有神秘的菊苣混合的Au Lait咖啡。是這個都市從一個半世紀以來的滋味。

 人來人往的店外,老人吹著爵士喇叭,坐在遙望傑克遜將軍雕像的座位,美國歷史最悠久的聖路易大教堂的尖頂,就在視線的頂端。這個教堂替人們新近的罪惡提供立即的告解──神啊,我剛剛對幾百個陌生男子展示我的乳房,請寬恕我的罪惡???或者是神啊,我實在無法制止自己的手在那些陌生女子身上游移,請寬恕我的罪惡。

 在教堂的門口,流浪漢跟塔羅牌占卜的女郎盤據各自的角落。前夜剛在爵士樂聖地Preservation Hall感動幾百個人的小喇叭手兼主唱,也在板凳上揮汗如雨地掙著少的驚人的小費。

 像是安排好的電影畫面一樣,迎面而來的老太太跟她的先生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Music is the Fabric of the City.

 音樂是這個都市的纖維。

 「你知道嗎,有一天,我就是走在這裡,然後在路上遇見爵士樂,然後,就突然覺得懂了。」 我跟女生說。爵士樂是快樂和悲傷的矛盾,是音樂跟現實的衝突,是罪惡跟救贖,是生活的本能,也是直接從靈魂裡發出的聲音。如果你仔細聽著快樂的曲調,或許會驚訝的發現那竟然是送葬時候的音樂,自嘲的歌詞,說的也經常是這輩子對於該做跟不該做的事情相反的處置。然後抬頭一看,是啊,一切都已經太遲,拿著喇叭的那雙手已經是屬於一個遲暮老人的了。

 廣場的另外一個角落,穿著滑輪的中國女生拉著小提琴,幾個小時之後,她會走過一條街,加入另外兩個女生,唱著屬於女生的藍調。我的姊妹啊,女生不應該流淚,一切事情都會過去的。圍觀的女生們都在吉他,提琴,跟主唱的旋律中怔怔著。

 不久以後,女生跟我遇見了Grampa,他的搭檔Stony並沒有一起出現。不說英文的吉他手是半臨時的組合,一向只唱合聲的Grampa變成了主唱。他吹著唱著Moon River。悽涼的口琴聲像是河流一樣流過女生的心裡。

 然後她就開始留著淚,一直哭一直哭。

 我想她也有了屬於她自己的爵士樂。而,每一個喜歡爵士樂的人,都應該要有這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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